小南不是他的真名。他郑重其事地对我说,不要提他的真名。办公桌后站着的他,大大的黑框眼镜后面是一双清澈的眼眸。我想从这个带着书卷气的年轻矿工身上,了解来这座煤矿的第一批大学生的故事。他的叙述平静得像一汪湖水,没有一丝波澜。
小南来自山西省长子县,2010年从七台河职业学院毕业。适逢国有煤企兼并重组地方中小煤矿,因技术升级急需专业人才。那年国庆节刚过,他便和一群大学生一路北上,来到雁门关外。然而,等待他们的,并非是书本里描绘的大型现代化矿井,而是旷野之中几排破旧的小平房和一个黑洞洞的小井口。十月的秋草已经吐尽了体内所有的水分,干枯着身子,有气无力地在寒风中摇曳。
报到那天,面对这座枯草环绕的小窑,小南心里五味杂陈,上午父亲送他上车的情景犹在眼前。身为老矿工的父亲明白儿子此去山高路远,前路未知。通往塞外的大巴塞满了人和行李。车上有许多和小南同一批北上去煤矿上班的大学生,大多来自河南理工大学、山西煤炭职业技术学院(现山西工程职业学院)。嘈杂的送别声、叮嘱声交织在耳畔,父亲动作麻利地将他的行李塞进了“车肚子”,他甚至没来得及细看父亲两鬓的白发,大巴便头也不回地驶向远方。
小南从未想过毕业后会来到塞外。开滦集团、大唐国际……专业对口的小南有许多选择,但他最终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到山西。用他的话说:“山西人恋家,还是回家好。”窗外的树木逐渐由绿变黄,由繁盛到稀疏。大巴穿过大半个山西,黄昏时分才驶入雁门关隧道,长长的隧道过后,寒意骤然袭来。大巴最终停在了一个叫“元营口”的地方,矿上安排的面包车在此接应。小南自告奋勇坐进一辆工具车的后车厢,为同行人看护行李。
他以为路途不远,没想到在崎岖的山路上走了两个多小时。呼啸的寒风夹杂着煤尘,一遍遍拍打着他的面颊,他冻得够呛,硬是咬牙挨到了矿上。下车时,他顶着一张被风刮得红扑扑的脸。后来我问他为何如此,他嘿嘿一笑:“想做好事,也想让领导看见。”可惜,夜幕已深,并无领导在场。
他学的是煤田地质与勘探专业,被分配到生产科。初来乍到的他跟着师傅们天天下井,将井下的巷道、工作面摸了个遍。这个旧井口是私人煤老板留下的,新井口位于十里开外的荒地上,尚在建设中。新工业广场规划效果图就挂在墙上,他每天都去看看那幅具有现代气息的效果图,憧憬着未来的日子。随着对井下环境渐渐熟悉,他的工作一天天步入正轨。他清晰记得跟着师傅数锚杆,看那纵横交错的锚杆支护着巷道顶板。矿上的日子,便如这巷道里的锚杆一般,节节分明地锚固在岁月里,一天天,一年年。
生产科的工作横跨新旧井口,小南徒步或搭车往返于两者之间,沿途会路过三北防护林。穿行在广袤的防护林中,榆树、杨树和不知名的树木每日和他相伴。最让小南惊喜的是,他在这儿见到了一只白狐狸。那天晚上下班,他搭顺风车回旧矿区,车灯上下起伏间,突然闪过一抹白色,还拖着一条长长的白尾巴——原来是只白狐狸。没等他们缓过神来,白狐狸已隐入林中。从此,那抹灵动的白色印在了他心里。
2014年,随着新工业广场的落成投用,小南的工作全面转入新生产区。他由此告别了穿行防护林的日子。这时,小南主要负责生产科内务,间或做一些校准井下中腰线等工作。用小南的话说,日子平淡又充实,他没有什么突出事迹,也没有什么豪言壮语,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该做的事。几年后,他和来自家乡的小赵结了婚。婚后小赵回了老家,他们开始了和大多数矿工一样的夫妻两地分居生活。下班后,当别的同事三五成群地去距离矿区半小时车程的县城玩耍时,他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在宿舍看书——他不喜欢热闹。
当我问起他们这批大学生对矿山的贡献时,小南一脸平静地说:“我们的贡献是,让煤矿从无到有。”是啊,从荒芜的小窑洞到初具规模,再到如今的现代化矿井,十几个春秋过去。当年23岁的毛头小伙子,现在也已步入中年。而他那份“想做好事”成全他人的心思,却从未改变。同事说,有年春节,辛苦了一年的职工都归心似箭,无人愿意留守值班。是小南主动申请留了下来,在寂静的矿区守到礼花满天、鞭炮齐鸣,才驱车回到千里之外的小家。门口等待他的,是两鬓斑白的双亲、嗔怪他“为啥那样傻”的妻子,还有一双可爱的女儿。他默不作声,老父亲语重心长地说:“多做些,没啥。”
离开办公室时,他一再强调自己“真没有啥突出的事迹”,黑框眼镜后的目光满是真诚。走在忙碌有序的生产调度楼里,与我擦肩而过的那些年轻的身影,有着同样沉静专注的眼神。他们步履匆匆,融入机器的轰鸣与图纸的线条中,如同当年一根根打入巷道顶板的锚杆,沉默却有力地支撑着这片地下天空。这些年轻的人,分明是一个又一个叫不上名字的“小南”。
作者:史慧清 版面编辑:袁理
编辑:张莹
来源:中国煤炭报
声明:本文系转载自互联网,请读者仅作参考,并自行核实相关内容。若对该稿件内容有任何疑问或质疑,请立即与铁甲网联系,本网将迅速给您回应并做处理,再次感谢您的阅读与关注。
不想错过新鲜资讯?
微信"扫一扫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