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阳石丨退休证里的煤屑

初夏的潮气漫进窗缝时，老李又把暗红色的退休证摸了出来。塑料封皮被磨得发毛，翻开内页，几张泛白的老照片映入眼帘。照片上是一张身穿工装、头戴矿灯帽的年轻面孔。证件夹层里，几粒细小的黑色碎屑安静地躺着。不仔细看，还以为是沾了墨水或灰尘。

“又摆弄你那宝贝？”老伴从厨房探出头，围裙上沾着面粉，眼角堆着笑纹，“都退休八年了，煤渣子还舍不得扔？”老李没搭话，用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把煤屑拢到手心。窗外的雨声忽然远了，掌心的黑颗粒在灯光下泛起细碎的光，将他拽回那个遥远的清晨。1983年6月8日，他第一次握住镐头时的触感，和此刻一模一样。

那时巷道里的风裹着矿井深处特有的气息，矿灯的光柱里，煤渣簌簌掉落，像一场黑色的雪。师傅把安全帽扣在他头上：“记住，煤是有脾气的。”他缩了缩脖子，觉得这话像一句神秘的预言。黑暗中，罐笼平稳下沉，直到双脚触到井底，他才看清工友们肩膀上结着盐霜的工装，那些汗渍绘成地图般的纹路。

挖煤是个苦差事，也是门手艺活。老李的手掌常年裹着胶布，茧子下面藏着深浅不一的纹路。他记得最清楚的是1992年那次顶板来压，碎石“咔咔”往下掉，他本能地拽过新来的徒弟。等尘埃落定，他抹了把脸上的煤灰：“接着干，煤等着见光呢。”

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，胶布换了一次又一次，掌心的茧子越磨越厚。退休前的最后一班岗，老李特意绕着熟悉的巷道走了一圈。他从碎煤块里捻出几粒煤屑，小心地收起来。工友笑他：“老李，你这是要把矿井的魂儿带走啊！”他只是嘿嘿笑，这些黑疙瘩里藏着他的青春、汗水，还有那件舍不得脱下的工装。

如今，他常坐在矿区花园里晒太阳。远处斑驳的井架还立着，像个守望的老伙计。他也会时常掏出退休证，指着煤屑和年轻人讲那些在地心追光的日子。

暮色渐浓，老李把退休证贴在心口，往家走。他把煤屑撒在阳台的花盆里。来年春天，老伴种的向日葵破土而出，金黄花盘下粗壮的茎秆泛着光泽，比任何一株都挺得直。让人不禁感慨：有些力量，注定要穿过黑暗才能绽放光芒。

作者：瞿杨生 版面编辑：袁理

来源：中国煤炭报 封面由AI生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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