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煤矿栽过的树

《管子·权修》有言：“一年之计，莫如树谷；十年之计，莫如树木。”我在冀中能源峰峰集团小屯矿工作期间，就曾栽种了很多树木。

小屯矿于1958年建矿，1982年独立成矿，2024年闭井。这个煤矿地理位置偏僻，被东西小屯、南蒋、佐城等村庄环绕，镶嵌在峰峰矿区一隅。矿井井型不大，经过技改扩建，最大年产能80万吨。1998年从技校毕业后，我被分配到小屯矿工作。作为矿上的一员，我和同事在那里栽种了很多树。其中，栽种最多的是法国梧桐、松树、杨树、大叶女贞，也有少量紫薇、椿树和槐树。煤矿有了树木，就有了绿色，就有了勃勃生机。春天树木萌芽，代表着希望、新生。夏天树木遮蔽阳光，象征着守护。更多的时候，树木是一种暗喻。我们不仅对树木情有独钟，更对我们赖以生存的煤矿充满希望。

我在小屯矿工作、生活的那段日子，每年植树节前后都要栽植一批树。这是我引以为豪的一件事。之所以格外喜爱栽种树木，主要源于我的家庭背景。我父亲在物业科绿化环卫班上班，工作内容就是栽树、打扫卫生。后来，绿化环卫班独立成队，我前妻又在绿化环卫队工作。每年植树节，我都要利用业余时间去帮忙栽树。我们先到工人村及矿子弟小学旁的道路两旁栽种法国梧桐，后到矿里种植大叶女贞和杨树。栽种下树木后，每年还要修剪、补栽。

法国梧桐又叫悬铃木，是典型的外来树种。一说是民国期间由法国传教士引入中国的，所以称之为法国梧桐。一说是德国殖民者侵占胶东半岛时引进的。这种树木当时我们乡下没有。看到随叶而出的“铃铛”，我着实痴迷了很久。我从来没想过，法国梧桐会以这样一种形式长出一个个“铃铛”，顿感生命千姿百态，充满了偶然和意外。更让人惊奇的是，它的生命力异常顽强，不仅可以通过种子繁殖，还可以进行硬枝扦插；不仅可以通过嫁接繁殖，还可以进行分株繁殖。一粒种子、一节砧木，甚至一块根茎，都可以繁殖成一棵大树。

矿里种的杨树是速生杨和窄冠杨。我们老家大多种植钻天杨、白毛杨和小叶杨，猛然看见速生杨和窄冠杨，我眼前一亮，没想到一棵普通的杨树也可以长成这般“傲娇”的模样。后来矿里开展亮化改造，又引进了大叶女贞。大叶女贞是一种独特的绿化树种，冬季叶片不落，四季浓绿如墨，黑色的果实如一串串小葡萄，悬挂在枝头。矿里的路两旁，还种植了很多紫薇。紫薇作为一种观赏性很强的树种，花期很长。每年夏天、秋天，紫色、红色、粉色、白色的紫薇花开满路旁，就像一片丝绸披在少女身上，分外妖娆。

后来环保管得紧，要求绿化矸石山。矸石山上种植的大多是椿树，是那种臭椿，我们种植它时不讲究高大美观，只追求成活率。能够在矸石山上成长的就是好树种。矸石山上栽满了树，从远处望去，郁郁葱葱的，很有气势。走近再看，稀稀落落，棵棵都有些发蔫，活得异常艰辛。这主要是矸石山缺水、缺土所致。浇水用的是滴灌，土是一筐筐背上去的。即使如此，矸石山上仍异常贫瘠，不易种植树木。

煤矿有了树木，就像有了一件漂亮的衣服，遮住了黑的本色。栽种这些树木，是一个漫长艰辛的过程。为了确保成活率，谁栽的树木死了，要扣工资和奖金。我前妻和科长过不去，一边栽树一边骂科长：“树木死了，不说你引种不好，倒怪我们没有栽好，这是什么道理？”种植一棵树，树坑需要多大、多深，苗木怎么栽种，怎么浇灌，都有严格的要求。往往这边刨树坑，那边拿着尺子测量。那人一边测量，一边记录，说：“这是谁刨的树坑？树坑小了、浅了。如果不返工，不能算数。”这时，很多刨树坑的人，都对测量树坑的人一肚子意见：“你们不干具体活儿，还对我们横挑鼻子竖挑眼。”那人说：“这是科长的要求，有本事你们跟科长掰扯去！”

栽下梧桐树，引得凤凰来。有了树木，树木之间就有了很多雀跃枝头的精灵。麻雀、山雀、黄雀、喜鹊、斑鸠、杜鹃等鸟儿，以树木为家，以鸣叫为歌，叽叽喳喳的，给煤矿增加了很多意境和灵气。这时候，煤矿不仅是煤矿工人的家园，还成了鸟的天堂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、美如画卷。

时过境迁，如今小屯矿已经闭井、人员分流。因为处理旧房子，我回到了煤矿。煤矿没有了资源、人流，就如同树木没了鸟的叫声，一下子失去了灵性。当年那些树木，大部分还在，小部分已经枯萎，甚至被伐掉。行走在既熟悉又陌生的煤矿，我看到了一棵我亲手栽种的法国梧桐。这棵梧桐就在学校操场的路旁，历经风霜雪雨、酷暑寒冬，竟然长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气势，躯干笔直，枝繁叶茂，冠如华盖，浓荫蔽地。这是我栽树时未曾想到的。我走到树下，抚摸着树干，犹如故友重逢，往事历历在目，不禁鼻子一酸，眼泪掉了下来。

跟随的爱人说：“你怎么哭了？”

我说：“眼里飞进了一只虫子。”

在曾经的小屯矿，我遇到了这棵亲手栽种的树木——它在艰苦的环境里正茁壮成长。树木可能没有想到若干年后，我们会重逢。我也没有想到，会从一棵树的身上看到遗落在时空里的自己。相对无言，唯有泪眼婆娑。多年未亲近，栽满树木的煤矿依然让人魂牵梦绕。因为这里有很多人的青春岁月，在时空的长河里奔涌！

作者：布衣 版面编辑：刘玲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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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：中国煤炭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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