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米打小就听母亲说,父亲的脊梁是被煤矿压弯的。他总在天没亮时揣着两个凉馒头往矿上走,帆布劳保鞋沾着夜露,踩在院子里的石板路上,发出的“嗒嗒”声会把小米从梦里惊醒。下班回来时,他十分疲惫,指甲缝里总有些洗不干净的黑色痕迹。父亲说起煤矿工作的辛苦时,小米趴在他膝头数他手掌上的厚茧,那些茧子硬得能磨疼她的脸蛋。那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自己这辈子绝不要和煤炭打交道。
填报高考志愿那天,小米盯着填报表发呆,桌角压着父亲以前拍的照片——他站在煤矿的储煤场前,身后的煤堆像座黑褐色的山,眉头皱得紧紧的。小米曾听他说:“咱矿上的煤能点亮半个城的灯,就是煤质指标有时跟不上,卖不出好价。”小米鬼使神差地填了“矿物加工”。母亲红着眼眶扯她的袖子,说姑娘家该选个能穿连衣裙的行当。她却摸了摸父亲照片,没说话。
大学毕业后,去煤质化验室报到那天,小米特意穿了件新买的白衬衫,领口还别了个珍珠小发卡,心情十分紧张。她刚走进矿区,一阵风便卷着煤尘扑了过来。地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煤尘,空气里也飘着淡淡的煤尘味道。
带小米的老师傅姓王,头发半白,额头上有道浅疤,听说是年轻时在井下碰的。他没跟小米多说话,第一天就扔给她一本《煤质分析应用技术指南》,书脊都磨破了,书页间夹着密密麻麻的笔记。“先背熟,明天我考你。”他用指节敲了敲书页上的某一处,“错一个步骤就可能导致煤样作废。”
接下来的日子成了煎熬。王师傅一开始不让小米碰仪器,只让她在一旁看。工作的时候,王师傅总是双眉紧锁,神情专注。测水分时,他盯着干燥箱的温度表,眼睛眯成一条缝。小米刚想上手操作一下,他立马按住她的手:“你现在还操作不准,我来。这数据要是不准,亏的是咱矿工的辛苦钱。”
小米开始抵触这份工作。新买的几条连衣裙被她叠得整整齐齐,塞进衣柜最底层——她得日日穿着工作服。
矿上离市区远,周末想和朋友逛街,她得先坐二十分钟矿区班车到镇上,再转一小时公交才能进城。等赶到商场,都快关门了。邻居阿姨给她介绍过一个对象,二人约在镇上的咖啡馆见面。对方一听说她在煤质化验室上班,没聊几句就找借口走了,杯里的咖啡都没动过。有天晚上,小米对着镜子洗脸,看见眼角沾着的一点煤尘,突然哭了,眼泪落在洗手池里,冲开一小团黑渍。
从那以后,小米对王师傅更冷淡了。他让递坩埚,她故意慢半拍;他讲解天平的校准,她左耳进右耳出。有次测发热量,小米挂好煤样,忘了检查氧弹头是否拧紧就去充氧。王师傅一把拽过她的手,盯着她严厉道:“要是你家人知道你拿安全当儿戏,能放心?”后来小米才知道,王师傅的儿子几年前在井下出了事故。他守着化验室,就是不想让矿工的汗水白流。那天晚上,小米第一次主动留在化验室,跟着王师傅学习。
日子久了,小米渐渐爱上了这份工作。想到自己也为煤变成供暖的热源、炼钢的燃料出了一份力,她心里揣着一团暖。
矿上举办联谊活动那天,小米犹豫了好久,还是穿上了那条压了许久的浅蓝色连衣裙,又对着镜子化了淡妆,梳了个简单的马尾。活动设在矿区活动室,小米刚进门,就有人喊她的名字,是井下安检员李伟。那天,他们聊了很多。李伟说,自己曾在矿区小花园里见过小米。那天阳光落在她脸上,十分恬静美好。
联谊结束后,李伟送小米回宿舍。月光洒在矿区的小路上,两人并肩走着,远处的选煤楼亮着灯,像座温暖的灯塔。李伟突然停下脚步,看着她说:“小米,以后你加班,我等你,送你回去好不好?”小米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,忍不住点了点头。
接下来的日子里,小米在化验室忙碌时,李伟有空就在外面等着,手里拎着刚买的热包子。王师傅看着他们,笑着说:“咱煤矿的孩子找对象,就得找个懂这份辛苦、也懂这份光荣的人。”
风吹过来,带着秋的清爽。小米现在觉得,这矿区的风让自己格外踏实。原来那黝黑的煤炭,不仅能燃成照亮城市的光,还能在煤矿职工的手心里,开出踏实、绚丽的花。
作者:孙冬刚 版面编辑:袁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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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中国煤炭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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