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物资匮乏,医疗器械和药品稀缺,国有煤矿职工医院医疗条件相对较好,但药品种类有限,中医诊疗与中药资源因此尤为珍贵。
我上小学时,父亲来到松藻煤矿工作,我们一家人随之搬到矿区生活。每天上下学,我都要路过煤矿职工医院,总能闻到空气中的中药味。那苦涩中带着清香的味道,至今令人难忘。当年职工医院科室齐全,因母亲多病,我经常帮她挂号,发现大多数人选择挂中医科。中医科有位声望颇高的老中医鄢树祥,医术精湛、平易近人,职工和家属们亲切地称他为“鄢老头”。他的办公桌上每天都放着厚厚的一叠处方笺,诊室里、过道上排满了候诊患者,天天这样、月月如此。无数矿工经过他的诊治,重获健康。
如今,虽然这位老中医已离世,但他的故事仍在矿区流传。近日,我联系上鄢大夫的女儿鄢玉琼,翻开了尘封多年的记忆。
孤苦求学,杏林启途
1924年2月,鄢树祥出生在四川的一户农家。他还不满10岁,父母就先后去世,唯一的哥哥也被抓去当壮丁,再无消息。他只能四处流浪,乞讨为生。当他流浪到重庆时,一对开中药铺的好心夫妇收留了他。勤奋聪慧的鄢树祥深受他们喜爱。他拜男主人为师,识字学医。
鄢玉琼说:“我父亲当年的生活情形,与许多影视剧情节相似。师傅一家既把他当学徒,又把他当儿子;不仅抚养他,传授他知识,还教他做人的道理。年龄稍大一些后,师傅便教他认中药,包括名字、功效、炮制与服用方法等。十二三岁时,父亲开始读《伤寒论》《黄帝内经》《金匮要略》《神农本草经》等中医典籍。到了十七八岁,父亲便跟着师傅学习问诊、开方,直到能独立行医。”
经过药铺夫妇的悉心教导,鄢树祥很快便具备独立看诊的能力,他在重庆开设了一家中医诊所,为附近的居民诊断开方。
1949年,重庆解放,当地中医药事业迎来新的机遇,开始蓬勃发展。重庆中医进修学校成立,并开设培训班,每期半年时间,集中培养了一批中医药人才。1953年6月,该校二期培训班开班,29岁的鄢树祥有幸成为学员。尽管只有半年时间,这次培训却为鄢树祥未来几十年的中医事业奠定了坚实基础。“当年培训班的教师都是重庆中医学界响当当的人物。父亲经常对我说,在培训班听一节课,胜读十年书。”鄢玉琼说。她向我展示了鄢树祥参加培训时使用的手刻油印教材。
1953年底,从培训班毕业的鄢树祥被分配到成都市第一人民医院,成为一名中医师。
矿区行医,妙手仁心
1958年,川黔交界处的一条大山沟里突然热闹起来,沉睡的大山逐渐苏醒,建设松藻矿区的帷幕正式拉开。鄢树祥带着家人,与成千上万的矿山建设者一道,搭乘火车、汽车,走了20多公里山路,到达建设中的松藻矿区。
伴随着井架拔地而起的还有松藻煤矿职工医院,鄢树祥成为职工医院的一名医生。中医科一开诊,就受到职工、家属的热捧。据一些老职工回忆,鄢树祥擅长医治肝胆科、骨科、皮肤科、儿科病症。他开具的药方剑走偏锋,疗效颇佳,很快赢得职工、家属和周边百姓的信任。
上世纪70年代的一个冬天,我父亲到东北出差。作为南方人,他不习惯东北的气候,得了严重的风寒感冒,浑身疼痛,四肢无力,在当地就诊后多日都不见好。回到松藻矿区,父亲立即找鄢树祥看病。鄢树祥认真为他把脉,最后只开了一副药。“鄢大夫,我都病了半个月了,您怎么只给我开了一副药?需不需要多开几副?”父亲觉得自己病得严重,便恳请鄢树祥多开几副药。鄢树祥底气十足地回答:“你这只是小病,一副药足够了。”父亲喝下这一副药后,很快就痊愈了。提起此事,父亲的语气中满是对鄢树祥高超医术的敬佩之情。
“当年在矿区,父亲诊治过的病人不计其数。”鄢玉琼说。十岁时,我经常发烧感冒,父母让我去职工医院找鄢树祥看病。因此,我成了医院的常客。有一次在医院,我看到一位同学的父亲也找鄢树祥看病。此人形象特别吓人——全身浮肿,挺着大大的肚子,脸色青黑。后来我才知道,他患的是严重肝硬化。据这位同学说,当时他父亲四处求医,却一直没能治好,家人都以为没救了。没想到,经过鄢树祥的悉心诊治,他父亲竟然好起来了。他们一家对鄢树祥十分感激,称他为“救命恩人”。后来,那位同学的父亲又健康生活了三十年。鄢树祥还将这一病例写成论文,发表在医学杂志上。
“父亲还遇到过一例怪病。一名矿工的儿子得了十分严重的‘吐血病’,人十分虚弱,许多医生都束手无策。孩子父母找到父亲,父亲立即把脉开方。一副药止住吐血、两副药好转、三副药痊愈。后来,孩子健康长大,事业有成。”鄢玉琼回忆道。
上世纪70年代,小儿脑炎流行,许多小孩因此病而夭折。有些患儿即使得到治疗,智力也受到了影响。而那些经过鄢树祥诊治的患儿,称得上十分幸运。“父亲每次遇到小儿脑炎患者,都尽力说服家长使用中医疗法治疗。结果,大量患儿经过父亲的诊治,不仅痊愈,而且智力没有受到影响。”
鄢树祥生活照
就这样,鄢树祥的精湛医术一传十、十传百。慕名而来的患者越来越多,整个松藻矿区无人不知他的名字,更有单位专门包车组团前来找他问诊。为保证看诊质量、减轻医生的工作负荷,职工医院规定,鄢树祥的门诊每天放号不得超过100个,但他的实际看诊量常常“超标”。往往别人都下班去吃饭了,他还在马不停蹄地把脉开方。“父亲每天都很晚才回家。每当我们埋怨他不陪我们时,他总说自己干的是治病救人的工作,马虎不得。”鄢玉琼说。
有鄢树祥坐诊,职工医院中医科每天都人山人海。他一个接一个地问诊、开方,一刻都不敢松懈。当潮水般的患者拿到药方后,中药房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。中药房是一个面积约40平方米的房间,一侧是窗口,里面摆满了两米高的百子柜。4名药师穿梭在狭窄的过道里,忙而有序地打开柜中抽屉、抓取药材、过秤称重,再放入杵臼捣碎,最后倒入纸药袋,迅速递出窗口,并大喊患者名字。
当时,有许多药材难以买到,鄢树祥和同事们便每周到矿区周边的山里采挖中药材,带回医院。
当年,松藻煤矿有一位漂亮女职工,人称“矿花”。一次工作中,她遭遇事故,全身多处烧伤,面部尤为严重。“矿花”爱美,遇到这种意外难以接受。她来到职工医院,哭着求鄢树祥救她。鄢树祥却卖起了关子:“不过是小事一桩。恢复你的容貌不难,但要看天、看地、看人缘,看苍天是否赐予你这味关键的药材。”是什么药材,鄢树祥没有详说,只是告诉她,5日后再来职工医院找他。后来的几天,鄢树祥每天天不亮就来到矿区附近的一处山泉,仔细寻找那味药材,又匆匆赶回医院上班,利用闲暇时间将其制成敷药。后来,“矿花”的脸果然被鄢树祥治好,恢复了昔日的美丽风采。
传承守道,仁术流芳
松藻矿区非常偏僻,周围地势险峻,交通不便。即便如此,也挡不住患者来找鄢树祥看病的脚步。当时,几乎矿区每户人家都知道鄢树祥的家庭住址。鄢玉琼回忆:“那时常有来自贵州的村民,深夜抬着病人,打着火把,走几十里山路来找我父亲看病。无论多晚,父亲都会热情接待,将人请进门,为病人诊治,同时吩咐我们几个子女,赶紧去职工食堂买来保健馒头(松藻煤矿特有,一个约四两重),让抬了一夜病人的家属充饥。”
在那个吃饭要粮票、每人有定额的年代,鄢树祥家人口多,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家中粮食并不充裕。尽管如此,鄢树祥总是热情接待上门求治的病人。据鄢玉琼回忆,每当家里有远道而来的患者,母亲总是吩咐几个孩子“拿几个大碗来,给客人盛上饭”。许多患者一边大口扒着饭,一边落下大滴大滴的眼泪。
那时,煤矿职工及家属可免费在职工医院就诊。遇到经济困难的患病村民,鄢树祥总是先安排他们住院,再帮他们想办法解决费用问题。
当时,有很多年轻中医想拜鄢树祥为师,但鄢树祥收徒前要进行全面考察:首先看他的人品,然后看他有没有吃苦耐劳的精神,最后看他有没有悟性。三者兼备,才能收其为徒。十分可惜的是,三者兼备的人才十分难寻。
当时,鄢树祥的大儿子鄢龙侠在松藻煤矿职工医院中药房工作。他本想把自己的毕生所学传授给大儿子。然而,适逢职工医院引进医用X射线测试仪,鄢龙侠作为优秀人才被调到放射科。于是,收徒的事只好作罢。
上世纪80年代,一名来自贵州的年轻中医十分想拜鄢树祥为师。这名年轻人聪明伶俐,十分勤快,多次上门甚至下跪求鄢树祥收他为徒,但鄢树祥迟迟不肯松口。最后,这名年轻人只好悻悻离去。事后,鄢树祥向家人道出缘由:“我发现他难以担当传承中医的重任。每次吃饭时,他从不谦让,只顾着往自己碗里夹菜夹肉。这样的人,是学不好中医的。”
63岁时,鄢树祥从松藻煤矿职工医院退休。他退休后本可以安享天伦之乐,可是百里矿区的职工、家属们坚决“不答应”。大家三天两头登门,请他开设中医诊所。“我的病情,鄢大夫您最清楚。您不行医了,我咋办嘛?”“我这个老病号,吃您开的中药最管用。您不开诊所,我的病可怎么治?”……众多热心职工和家属自发组织起来,帮忙筹款、办手续、找铺面……很快,鄢树祥的中医诊所开业了。凡来看病者,无需支付挂号费,只需支付中药成本价。如果遇上经济困难的患者,鄢树祥照样为其看病抓药,并叮嘱“不要放在心上,有钱再送来就是”。
就这样,退休后鄢树祥又行医二十几个年头。2014年5月,鄢树祥离世,享年90岁。
鄢玉琼说:“虽然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多年,但至今仍有许多病人使用父亲留下的药方。经常有不相识的人热情告知,当年他的病就是父亲治好的。听到这些话,我们都不由得为父亲感到骄傲。”
作者:陈利 版面编辑:袁理
来源:中国煤炭报
声明:本文系转载自互联网,请读者仅作参考,并自行核实相关内容。若对该稿件内容有任何疑问或质疑,请立即与铁甲网联系,本网将迅速给您回应并做处理,再次感谢您的阅读与关注。
不想错过新鲜资讯?
微信"扫一扫"